2006/12/28

我喜欢这美妙的结尾

那天晚上,我们在芬兰Porvoo附近一家古朴的乡村饭馆里吃地道的芬兰菜肴。饭馆不大,粗壮的桦木柱子配雪白的四壁,土红亮丽的方砖铺满两座宽大的庭堂。夏季天黑得晚,落地长窗外的小花园在淡淡的暮色中散发着入夜前瞬息的缤纷。我们喝了好多种餐酒,微醺之际,有人低声唱出一支芬兰情歌,凄切而深幽。一位大胡子美国朋友醉意渐浓,走到角落里掀开钢琴一边弹一边唱Moon River。几桌的人都跟着唱。他越唱越起劲,抓我过去替他接着弹。另一座庭堂里的客人都过来看我们胡闹,有几对男女忽然翩翩起舞来。
钢琴弹出In the Mood的时候,五六个年轻人一个箭步跑到花园里的小池边大跳牛仔舞。那天晚上,我跟大胡子轮流弹遍古老的欧美歌曲,那么多不同国家来的人居然都会哼几段。有个荷兰中年人说他只会弹小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坐下来一出手有点生硬,弹第二遍就弹出味道来了。深夜话别,一位芬兰女教师轻声对我说:“The man that hath no music in himself/Nor is not moved with concord of sweet sounds/Is fit for treasons,stratagems and spoils... ”我没等她念完就脱口而出说: The Merchant of Venice!暗黄的街灯下,她甜甜的一笑就像晚风中的蔷薇。
----董桥《晚风中的蔷薇》

这两段我往电脑里敲了两遍,似乎都能背诵下来了。寥寥几笔,却让你几乎可以想象出这一段 画面,仿佛电影在缓缓播放,沙沙的胶片声伴随着我们安静的眼睛。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们因为同样的音乐热情,奔放不止地弹琴跳舞唱歌。当末段威尼斯商人的台词出来,好像蛋糕上新鲜的樱桃,最动人的文学火花闪现 ,文章此时也恰到好处地收尾了,多么美妙。

2006/12/26

Flanders Poppy


In Flanders Fields
By: Lieutenant Colonel John McCrae, MD (1872-1918)
Canadian Army

IN FLANDERS FIELDS the poppies blow
Between the crosses row on row,
That mark our place; and in the sky
The larks, still bravely singing, fly
Scarce heard amid the guns below.

We are the Dead. Short days ago
We lived, felt dawn, saw sunset glow,
Loved and were loved, and now we lie
In Flanders fields.

Take up our quarrel with the foe:
To you from failing hands we throw
The torch; be yours to hold it high.
If ye break faith with us who die
We shall not sleep, though poppies grow
In Flanders fields.
Flanders Poppy正是象征两次世界大战的一种花,中文叫虞美人。当年有一位英国老兵告诉我说,第一次世界大战部队驻扎在法国北部弗兰德地区的时候,他们在一座荒山上找到一处繁花盛放的斜坡,有百合,有木犀,有玫瑰,有虞美人。山上到处是炮弹炸过的窟窿,斑斑驳驳的焦土之间,那些灿烂的花草都散发着故乡的色彩和故乡的香味。老兵说,他坐在透着寒气的泥地上哭了好久好久:“Here were a realy glorious corner,and how quickly came memories of home!”我后来在一本书上果然找到这样一句形容弗兰德战地野花的句子。
------------《邵云环的春天》 董桥


怒吼之后

政治语言宁硬勿软。中国人忧患意识比人浓,幽默不足,悲愤有余。北约战机悍然袭击中国驻南国大使馆之后,中国政府发表的那篇简短申明,倒真的是可以掀动国魂 的磅礴之作:“……北约的这一行径是对中国主权的粗暴侵犯,也是对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和国际关系基本准则的肆意践踏。……中国政府和人民对这一野蛮暴行表示极大愤慨和严厉谴责,比古最强烈抗议。”接着,学生和市民都走出来示威了。
--------------------董桥《听那一声怒吼》

其实对于那最末的一句官方语言,董桥先生大该是不常听到,我们想必早已经麻木了,通常在这样的语言之后并没有更令人满意的解决方式出现。“ 接着,学生和市民都走出来示威了。”倒也并不是因为这几句官语的作用,而是本身心中那股维护国家尊严和讨回人道的强烈力量驱使着我们要走出去,喊出来 。我犹记得当时全班上下一股青年的热情暗流, 班主任却一再告诫不可仅凭一腔热血一时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并且列举了89当年的例子,用以说明当时那群走出去的人是如何断送了前程。最终你是知道的,都是中学生而已,大家还是乖乖在教室里自修了事,而“ 强烈愤慨”的社论之后也没了下文。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政府永远不会做出格的事情,也不会允许底下人民做出格。

2006/12/24

i am 24


i am 24, originally uploaded by cassis_cassis.

我正在想这个照片该叫什么,I'm 24。仿若那女孩的表情,沉默、倔强、希望,是任何一个24的女孩在某个时刻都会有的,如何让我不想起自己。
I'm 24 .and today is Dec. 24
Merry Christmas to you all,the people I met and loved

2006/12/19

Be a King


Going to Bed with Gill 237, originally uploaded by lorenzodom.

看了太多无谓的谦虚和自我贬低,我希望你此刻变得骄傲起来。

2006/12/16

The City

我们在燃烧的忍耐中武装
随着拂晓进入光辉的城镇
----------------------兰波


"...那抵抗运动像法国所有的抵抗运动一样,复杂,动人,充满浪漫情怀,就是不要问结果。"不免让我想起《戏梦巴黎》,也是为了某个公共场所的拆建,许多人自发地开始集会抗议,直到影片最末的人们涌上街头组织成抵制的洪流。那一瞬间,片来自美国的男孩最终选择了逃避,和巴黎俩兄妹的分道扬镳,正让我们看到了法国人那种革命的天真。过去我非常厌恶地就是法国人这种不问结果的乱抵制,总是觉得这种没有效益地反抗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不亚于螳臂当车。可我现在忽然能理解为什么说革命需要一股热情,这就是法国人对待革命的那股热情与真诚,可以不计较结果,但是绝对发自内心。大部分的时候,人们具有揭竿的技术,但是缺少那股揭竿而起的勇气。如果有这样的热情,再加上其余的努力,革命地曙光何尝会远离呢?
We need the future, this land needs future.Don't leave her ,make effort ,make it your place.

2006/12/14

Cold Light



rey_arrivingairport.jpg, originally uploaded by the modern age.

寒冷是不分季节的 像你背后的墙
松树总在寓意一个下雪的日子
壁炉中的火焰也能绿得发黑
当火成为一种现实 冷就躲不开
------------------------杨炼《怕冷的肖像》

2006/12/13

Santafe




看了《想象舞蹈的马格利特》中介绍 Georgia O'keefe 的画作,其中说到新墨西哥州的Santafe的平顶大山的景象,就想起来啦,应该就是《第三类接触》(Close Encounters of the Third Kind)中那充满了神秘力量的西部神秘的山丘,那个被外星飞船美丽灯光所笼罩的光秃秃的山丘,越看越像,那么片子中那个不停画着这个山景的女人,应该是Spielberg对O'Keefe的假设吧,比如受到外星人的召唤 ,所以只能不由自主地画着这个山景?哈哈,笑谈。

2006/12/05

gem and the juice


gem and the juice, originally uploaded by sesame ellis.

满足的感觉不过如此。那眼睛这是成年人无数的makeup达不到的效果。

2006/11/30

Bed Without Dream


铺好床,像个成年的主妇那样等待;等待心爱的家人在这床上沉沉地睡去,做个温暖地梦。醒来时迎着太阳。这就是铺床的意义。为自己或者他人都是幸福的,因为我们此时正处在将要奔向幸福的过程中。睡眠与梦境,一切疲惫与不安的终点。 蜷缩在妈妈的背上,再也没有杂乱无章的梦。
Sleep Don't Weep
Damien Rice

Sleep don’t weep
My sweet love
Your face so wet
And your day
Is rough

So do what you must do
To find yourself
Wear another shoe
Paint my shelf
There’s times that I was broke
And you stood strong
I think I’ve found a place where I

Sleep don’t weep
My sweet love
Your face its all wet
Cuz our days were rough

So do what you must do
To fill that hole
Wear another shoe
To comfort the soul
There’s times that I was broke
And you stood strong
I think I’ve found a place where I feel I will

Sleep don’t weep
My sweet love
Your face (My face)
It’s all wet
Cuz my day
Was rough

So do what you must do (Do what you must do)
To find yourself
Wear another shoe (Wear another shoe)
Or paint my shelf (Paint my shelf)
There’s times that I was broke (Times that I was broke)
And you stood strong
I hope I find a place where I belong (Hope I find a place to)

Sleep don’t weep
My sweet love
My face
It’s so wet
Cuz my day
Was rough

Sleep don’t weep
My sweet love
My face
So wet
Cuz my days
Were rough







2006/11/26

If that was me


忽然想到的一句话。。最近听Charlotte Gainsbourg或者Damien Rice,适合这个沉默的季节。
今晚切尔西对曼联,3分差距扩大,缩小或者还是持平,我喜欢这样的悬念:)







2006/11/07

[舌头]洗礼


其实我都不知道原来舌头的歌词这么美。

洗礼
-----------------------------舌头乐队

有一只狗会用尾巴飞翔

有一条鱼会用眼睛歌唱

有一个人迈开双腿走路

有一棵树它是虫子们的家


披头士们走了

泥瓦那们也去了

猫王把胯甩给了莫里森

莫里森把他扔给了一只流浪的猫

大门被拆了

一个沉默的人

黑色白色红色棕色灰色黄色的人

还有一个彩色的机器人

站在那里

像一个时代的宠物



活着并不是从墙上拆下一块砖

去补那个没有光传出来的洞

走在故事的终点

不必回头去看

你已是自己的主宰

就是自己的主宰

那陨石正朝这里飞来

要从我们的头顶呼啸而过

朋友 还记得那时的你吗

曾经说过的话吗

站在那里

像一个时代的宠物



醉鬼们抱着吉他

在发甜的空气中吟唱

于是黑暗接受了这个形象

并驱动所有的能量

让太阳从这里升起

清醒的人站在阳光里

等待着一场雨的到来

站在那里

像一个时代的宠物

2006/10/22

[杨炼]其时其地



那座我回不去的老房子
你也回不去了 虽然
那盏灯通宵亮着 听着窗外
白杨高大的黑影
你还在等 一阵荒凉的脚步声


整个秋天 只有风来拜访
一一翻动那些红瓦
十月的连翘花黯淡如败壁颓垣
却在一个晚上突入你的梦境
那时 谁将茕茕独自开放
在一座我回不去的熟悉的老房子
你回不去 陌生的旧日子


音乐的心悄悄停了
房子藏进它自己的忘却里
绿活睡眠包裹的树 一旦惊醒
已片片凋零
旧日子还在 我们的手消失之处
名字 移开 谨守同一禁忌
但每个清晨当鸟叫了
你是否记得有一个黑暗
自沉默中升起 倾倒出越来越远的
地平线 另外星球上深黄波荡的水纹
所有路溶解
这成了唯一的归途


kelet:事实上我总觉得这首诗非常的不典型杨炼,或者是另一个状态的杨炼写出来的,不似往常通过与死亡对视的沉重与阴暗,倒是字里行间渗出凝练以及萧杀之气,也许这样的风景与感情是适合北方城市的,而在上海这温暖的10月之秋,想要体会诗歌中所隐射的苍茫与颓唐意念是如此的不可达。

2006/10/16

Dieppe


Dieppe
Originally uploaded by schafferdavid.
请打开那栅栏的门扇
静静地站着,站着
像花朵那样安眠
你将在静默中得到太阳
得到太阳,这就是我的祝愿
---------顾城《不是再见》

2006/10/04

[林燕妮]下午

我向来以为如果不曾欣赏过下午阳光的投影,不曾感受树木传来的阵阵微风,不曾在意清晨路旁散发的淡淡草香,就算踏遍了千山万水,也不算是领略活着的乐趣。



下午
林燕妮

下午懒洋洋,靠在窗前让风吹,影树左右款摆,细小的叶子四散飘开,撒下一点点的绿。鸟儿飞到邻家的葡萄棚上,啄食红色的葡萄,青色的尖嘴儿碰也不碰。风在我脸上吹,我在风中随着影树的摆动呼吸,那是一件很写意的事。
穿过我眼前的绿色世界,阳光从影树丛中照过来。我扯起自己的一把头发,让阳光在它上面造出一条彩虹。有多少人认识自己的头发?除了把它交给理发师修剪,把它缠在发卷上和放在干发机下面之外?你可知道阳光会把头发照得金碧辉煌?这一根深棕色,那一极浅棕色,其中一根幼幼弱弱的,变成透明的金色。在太阳下,长长的头发有点像一匹闪着红光的棕色丝缎。阳光下的头发没有真正的黑色,棕色上的点点金与红,闪呀闪呀的,疲倦的眼睛有时会看见彩虹。
放下手中的头发,让它在风中散。仰起脖子,让它在背后扫来扫去,好让我的背知
道头发存在,也让头发令我的背舒服。窗外园子里,我看见自己撒下的三粒红豆,那是最快可以收成的果实。三粒红豆会变成多少粒?三十粒?我从前种过,我忘了数果实,只记得看见豆荚爆开时的喜悦。这一回的三棵红豆快枯了,我老是忘记浇水。此刻我没有忘记,只是下午的风,下午的阳光,使人困困慵慵,动也不能动。红豆长也好枯也好,反正人家说尘归尘土归土,始终
都是回到那儿去。
常常听见人家说:“如果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我一定要去做我所未做过的事。”如果我快要死了,我不但不会去做我所未做过的事,我连目前做着的事也不会去做。像现在,这个下午,我那么的在窗前靠着,什么也不做,安详地死去。
生命是挣扎,是证明自己的存在。如果我要死了,还挣扎什么?证明什么?在营营役役的生活之中,难得一个懒洋洋的下午。

2006/09/02

[董桥]《[临去秋波那一转]》节选


家国多难之秋,一介书生固然应该以文章血汗乃至躯体报国。平常的日子则宜读书不忘生活,大块肉大碗酒也可以饱出性灵来。所谓片时清畅,即享片时;半景幽雅,即娱半景;千万不必更起姑待之心。荒寺空门四壁都画《西厢记》情节,和尚说是“老僧从此悟禅”;问他从何处悟?他说:“老僧悟处在‘临去秋波那一转’。”这位老僧端的是悟道了。
------------------------------------摘自董桥《[临去秋波那一转]》
The great photo is taken by Mr. Strong(square,red,green hat,smiling).I like it so much..You can check out his photos here.

2006/08/27

[林耀德]幻戏记(5-7)

5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因为都市夜空里找不到完整的星座而困扰了;我为都市的天空绘制全新的星座盘、创设全新的神话……
我弯身拾起一小截破碎的砖块,替矮屋们编上号码1;2;3;4;……我一边走,以便停下来,在灰色的壁面上划上砖红色的数字。

一个老人站在一面有着辐射性裂痕的玻璃窗口头,注视着我,他略一牵动嘴角,就压挤出满脸蠕动的皱纹,皱纹的线条透过玻璃的白色裂痕,散落在我移动中的肩膀。

我依旧在巷道里兜着圈子,并且试着从门牌上的文字和号码探究出路的纹理。

6
我开始觉得被什么东西蹑追着。

而且,夜渐渐降临了,我不晓得能不能向H交差。天空的腥红层层褪去,留下深蓝的北极,窗户一格格亮起,整个区域忽然活转,住民们的集体意识鼓胀着、流溢到暗灰色的路面上。

黑猫。

在前方。

它蹲踞在前方。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它,它不安地站起,显现挺直的脊骨,柔和却极为挺直的脊骨,不像那些肠胃病的花猫有着凹陷的背部、或者因为血统不良造成的鲤背。

是的,这是H所需要的黑猫;看它铜褐色的瞳仁,正流露着没落贵族的神气。我缓缓蹲下,以起跑的姿势,和它以5步的空间对峙着。

透过眼神,我们仿佛互相汲取着灵魂,两个不同族类的生物。

在中世纪遥远的欧陆,僧侣集会在一起激烈地争辩一根针尖上究竟可以站立几个天时,六个,或者两打;这一刹那,黑猫与我,两者的灵魂却是可以并立在一支最小号的绣花针头上。在它的瞳仁里,映出了我潜意识中榛莽未启的原始,然而在我的双眸中,又照亮它内心深处的什么物质?我们肉体的距离瞬间拉拢,黑猫漆亮的毛皮温柔地抚擦我的裤角,以我为圆心,它静静地环绕,犹如举行着神圣的仪式;当它停止在我的面前,我把手插入它温热的颌下抚摸着松软的毛皮。我双手擒住它的四肢,把黑猫搂入怀里,向着出路走去。

我步入一条较宽敞的巷道,宽得足够装下集杆点缀得路灯。一支路灯正眨着,眨着,和自己即将完全衰败的体能搏斗。我抬头,看见几栋帷幕大厦的棱线;几个不息回来的国中学生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我。走出巷口就是人车喧哗的马路了,走出巷口我就脱离这个仿佛有着魔力的区域了。这时黑猫忽然要挣离我的掌握,我的双手不由得使劲抓住它的四肢,猫狂暴地嚎叫,并且张口咬住沃的手背,剧痛导致我的大脑皮质,我狠心地把黑猫摔出,它在三四公尺外触地,几乎同时漂亮地翻身、飞腾、窜入黑暗。

我接着马拉的伤口,心中浮起山之口貘的句子:

飞上半空中
越过人群
穿过树梢
也越过月儿
甚至到了上帝座前
也不会摔坏的身轻的兽……

我有些茫然,而且被什么东西蹑追不舍的感觉再度强烈的浮现,我回头,发现一整行的黑猫正排列在我的背后,我猛然惊觉,我所留下的每一根虚线都已化作一只静卧的黑猫。

7

晌午,我静静地坐在竹凳上,H悄悄地走到我的身后,仍然没有一点脚步声。我回身抚摸H白得发亮的毛皮;

“下次,下次一定替你找一只最好的黑猫。”

H蓝色的猫眼对我展示着空洞的光芒。

2006/08/20

[林耀德]幻戏记(1-4)

1
我正走在巷道的迷阵里。刚刚我才至这个区域边缘的一栋大厦楼顶上仔细地观察过地形,一圈圈渐层向假想中点陷落的建筑,周沿被一连串的现代化巨厦密密包裹起来,当中全部是60年代以前的矮旧楼房、日式平房以及贴满浪板的砖屋,各种错杂的颜色与材料一格格填满向中央低陷的平面;狭长而曲折的小径与巷道,有如铅灰色的笔迹,沿着棱角的螺线,在这行带点神秘的现代画面上,单调、冰冷而不厌其烦地隔离开更小的区域,令我想到“波普艺术”的细腻和残酷。

我的确正失陷在这巷道的迷阵之内,脑中那帧鸟瞰图不但发挥不效果,甚至开始背叛我,缓缓变形,扭曲,和这些如此真实的巷道共同谋杀了我的方向感。
突然我想起出土的巴比伦粘土板,上头雕镂着漩涡状的迷阵,据说那些盘回的线条代表某种动物的内脏;此时我不是也 巡在都市的内脏里头?迷阵,自古以来就意味着死与复活的双重的象征。

2
我是特叙斯(Theseus)吗,不过我所面临的不是牛首人身的迈诺陶,而且我也忘了携带线球。
我开始后悔答应H去捉一只黑猫。巷道十分狭窄,有时只要我张开双臂就可以同时触及两旁的墙和窗棂、有时根本得侧身通过灰暗而湿冷的甬道,然而只有在这种区域里才能找到H所要求的、那种真正有野性的无主黑猫;这里有足够的垃圾和缝隙供应它孤独地生存,并且调理自己发亮的绒毛。

我继续容许许多隐藏在房子里的各种目光。一个深情苍老憔悴的少妇微张着干燥的唇,仿佛正在吸吮一碗汤面,丰满的身躯蜷成一团肉球,圆润体态和脸孔一点也搭配不起来;她抱紧婴儿有些儿茫然地注视着我、经过她所蹲踞的门槛,我有种被针刺回归性咽喉神经的痛感;更多这种眼神埋伏两侧,以及我将踏过的任何水泥路面左右。我发觉自己在这块土地上是个真正的异类,即令我已穿上裂开皮底的凉鞋,并且套上一件不起眼的黄色夹克,但是这些可以的伪装完全经不起考验;其实根本谈不上考验,任何长期生活此间的居民不用看我的脸,只消用耳朵倾听我的脚步,或者,只用嗅的,就能够察觉我陌生的身体。可笑的是,我曾经愚蠢地向H尖声宣称这个都市是我的故乡。

一个陌生男子沉默地穿梭在陌生的网路李,走到哪里都有阵阵狗吠预告着,常常因为迷途而重复地通过一面铁窗、一扇原木色泽的旧门板;或是一道斑驳、吸附着砖红色歪斜涂鸦的矮墙。在整个搜索黑猫的过程中,我已在担心自己会永远地迷失在这卷没有尽头的地图里。

3
我又一份自己手绘的都市地图,这个地区几乎占满一大格的空间,坐标E7。直到刚才位置,本区仍标注着一行铅笔字迹:terra incognita,现在我掏出这张被口袋弄皱而且沾满提问的草稿,靠在细石子墙面涂去这行小字,线条不自然地抖动,留下一些空隙。Terra incognita:不明区域,这是我从一部19世纪欧洲出版的缮本地图集上读到的拉丁字眼,线条优美地枕卧在周沿布满虚线的南极冰原中央;更早的时代,撒哈拉沙漠以南也标上这个鲜艳的名次,而且incognita的字尾同样使用阴性的a,没有采取阳性的o,联想看看吧:一个像南极的妻子或是如同撒哈拉般的母亲;不过,不明区域给与文明人类的好奇却是不减于一个包裹面纱的闪族美女,虽然好奇心足以令猫致命。

20世纪末叶,不明区域的神话业已完全销声匿迹,全世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详细地勘查、测量。不明区域果真完全销声匿迹了?不,并没有,不明区域是一种绝症、一种不死的恶魔,她已经以另一种面貌出现人间。人类投下无数财产和冒险家、宗教家的生命,好不容易在广邈的沙漠和冰原上涂去这条注脚,回头却发觉,不明区域竟然又出现在我们最熟悉的城市里透,并且超越地埋、深及心理的层面。

这块区域浓缩了都市发展历史中的各种建筑形态,随地可以见到各个年代的抽样;如果把建筑比喻做石碑,那么在此可以找到任何时期的石碑。

走在小径中,才发觉并不如自己想象的一半,能够倚靠远方的几栋玻璃帷幕大厦指引方位。视野一方被局促的墙壁所限制;又有许多低矮的公寓向我迫近,完全遮挡住那些大厦的影像。

途中看到不少长得像灌木丛的花猫,丝毫没有猫应该具备的敏感,反倒有如它们那些猫科的亲戚?莽原上懒散的狮公狮母,病恹恹地眨着眼,粘糊糊的眼屎仍然没有摔落下来的意思,偶尔,偶尔才把上下颚骨张开135度,打个短暂的呵欠。花猫们,在无数世代的混血之后,都长成一个模样,有的躺在摩托车乌黑的腹部下方、有的和竹篓一道堆缩于墙角;我想就是拿把剪刀,当面剪去它们的胡鬓,也不会引起过渡的反应,顶多用左前趾搔搔面颊;另一种可能是:用右爪飞快抓在我的脸上,而且我蹲踞的字是会使得自己来不及躲开。

我没有携带剪刀,也没有停前进;几只虎斑猫从这个屋顶迅速窜向另一个屋顶,但是我还是没有找到H所需要的黑猫。

它们寄生在这个区域?应该说这个区域被拥有完整自尊心的猫群占据了,它们没有组织,独来独往、吃着猥琐的食物、民主(或者不懂独裁)、不喜欢被干涉而且不在乎任何人畜。

4
我依旧在巷道里兜着圈子,并且试着从 门牌上的文字与号码中探究出路的纹理。

一块陈旧、褪色的门牌,斜斜钉在门橱上方涂着黑色柏油的木板下端,可能已经有够长的年代,作为门牌的铁皮剥蚀着,犹如另一个世界的版图,上面勉强可以辨认出一个不完整的“7”;下两户不
知是没有门牌、还是门牌被一串串晾干的衣物拖掩去。

我是一个走路永远带着虚线的男子,踏过的柏油路面都留下一道永不磨灭的虚线,只要握住端点,就能把我从这个区域中拉扯出来,然而我的端点在那里呢?

我侧身走进一条没有半块门牌的弄子,一个面貌模糊的老妪相向走来,银灰色的头发擦过我的鼻尖。

2006/07/01

德意志DEUTSCHER FUSSBALL


虽然德国昨晚的表现并没有像我的blog title那样算是“向渺茫处飞翔的意志”(两队实力并不悬殊)但是在80分钟的那个进球实在是太好的强心剂,仿佛敲醒了所有在昏昏看球的人的那根睡神经,结局并没有早已写定。看着笃定的Lehmann仿佛看到2002年的Kahn,德国坚定的意志飘扬在整个赛场上。胜不骄败不馁,做到最好,踢到最后。
Klose好样的! Lehmann好样的 !Deutschland好样的 !
ps:我会给Ballack最佳劳模奖:D他对得起他的队长职位!!

2006/06/24

[顾城]初夏



乌云渐渐稀疏
我跳出月亮的圆窗
跳过一片片
美丽而安静的积水
回到村里


在新鲜的泥土墙上
青草开始生长


每扇木门
都是新的
都像洋槐花那样洁净
窗纸一声不响
像空白的信封


不要相信我
也不要相信别人


把还没睡醒的
相思花
插在一对对门环里
让一切故事的开始
都充满芳馨和惊奇


早晨走近了
快爬到树上去


我脱去草帽
脱去习惯的外鞘
变成一个
淡绿色的知了
是的,我要叫了


公鸡老了
垂下失色的羽毛


所有早起的小女孩
都会到田野上去
去采春天留下的
红樱桃
并且微笑


由这张照片想到这首诗,应该说照片比诗更为美妙

2006/06/11

[林耀德]都市的猫


都市的猫



猫并非这个都市的主题,也不必是。从某个角度来看,它们不过是一些活动的苔藓,就象晨昏定时出现在阳台上的老人,似乎和这个社会没有什么真正的关联。它们默默地横过巷道、横过我们的面前,老练地耸着肩,有时还一边转头向人狞笑一回;然而没有人会过分地在意 ,不是吗?有多少人数过路上遇见了几只猫?

野猫甚至没有“穷极权”,翻拣垃圾时,常会有些教养良好的孩子踢打它们一顿,因此我们不能苛责好流浪的雌猫,是环境促使它们变得不负责任。有时我看到罗丹的幼猫,便轻轻地唤着“喵。。。”它圆睁着羼杂恐惧和怀疑的眼神生怯地应着,两者沿路唱答,幼猫娇弱不堪地退几步、进几步,又停顿一会。当它闪亮的圆眼珠渐渐变得充满依赖时 ,我的同情心也就到此为止。“游戏已经结束了。”我向焦急地跟随的小猫说,然后大步离开。

妻子是独立于女人之外的一种音色;家猫则独立于家畜之外,特别是它们总和饲主站在平等地位的这一点。生活在大厦中的这些宠物,无须利用谄媚或讨好的表情和行动来混饭吃,它们只须
优雅地缩紧肛门,然后将长尾绕住脖子,静静瞪大绿眼,坐在沙发间、磅秤上,或是任何视觉不及的角落,在吃饭的时间准时地现身。它们不像野猫必须终身扮演搜集者和逃亡者的角色,它们只是一种群超越时空的 观察者,活生生地出现在人类的过去和现在。它们那种看似高贵的冷漠,正是都市精神的所在。

又一次演习,不知情的我走出交通管制的巷口,整条新生南路上杳无人车,一片死寂。阳光很大,路面变得异常宽敞,只有几只花猫托着黑而短的影子懒散地横过,登时我感到一种强烈的荒凉。







读林耀德,说这个读字也有些惭愧,手头统总只有一本他的散文集子,相较于这个多产者的作品集来说,似乎是不可以拿来说事的。但即使只有这一本,在得到后接近十年的光阴里,我时常会翻出来看看,那种奇幻的思维是我对他的
第一印象。在他的文字面前,所有虚拟的瑰丽的冷漠的文字都失去了颜色,收缩成渺小的单色,
我害怕变得书写。人的思维和文字怎么可以这样如盛开的花朵般长久不衰。而这篇小文中所透露出的感伤让我看到在他散布于其余自己的作品中接近于大机器运转的那种冰凉叙述中不一样的仁慈。


接下来 我会陆续把他写猫的这三篇文章都敲上来,其余两篇为“猫与布猫”,“楼顶的猫”,也许还会把与“楼顶的猫”一点点连接的“幻戏记”敲上来,看时间吧。

2006/05/31

[杨炼]黑暗们


绿叶总是被遗忘在 窗口太绿了的时候
像春天用力掷出的每一粒石子
都击中春天自己

鸟儿 仍穿着蓝色的旱冰鞋
老狗的眼睛却厌倦了


河岸的拍打声用不着翻译
死亡的美学 唆使花朵们蜂拥而出

惟一忍住狂暴内心的 只有田野
逃得更远时 四月嗅出了血液
阳光中树林守在我们身后
那不能带走的知识 又把死者带走
朗诵一首诗 被加深的寂静

另一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黑暗说


没有故事的人 用逃出日子的姿势
逃进一个日子

没有过去的人 过去了
海鸥被暮色制成一本抽象的书

锁在隔壁病房里 谁不是疯子
妄想 比肉体更加片断

玻璃的片断 骨骼碎裂声响在外围
舌根腐烂的片断 黄昏为流失而流失

老鼠们叫着 光踩疼自己时的尖叫
每天被每天吓醒了

同一个黑夜 没有人的故事
再讲一次仍不会发生 黑暗说


每一场雨都使你坐在自己的终点上
雨声敲打屋顶 小动物的脚步
把你静止地移入黑暗
在静止的天气里你需要别人睡去
睡眠就是离开 雨季的整个世界离开
黑暗才穿过你像一匹烈马穿过火焰
在你里面听 四周银白的针脚
缝补一件肉质的破旧风衣

每一场雨只落进这片空地
你从终点读起时 一页黑色的说明
不疲倦地为下个白昼更换一个人
篡改一个住址 墓地的街更泥泞
挑剔一只手 乞丐们彼此仇恨地拥挤
组成无处躲避的城市
大群湿漉漉的乌鸦在你里面冲撞
繁殖长着共同面孔的不同罪恶 黑暗说



但黑暗什么也没说 黑暗与黑暗之间
仅仅就是这个春天

风筝的骨头挂在树梢上
树皮发亮 接吻的情人走过树下
花粉在肺里敲着去年的锣
一个鲜红的小丑 总能让孩子狂奔

嚼着小手的牙越来越绿
旧报纸的草坪 交给火焰的剪子
四月 就以河流为幻影
河流那忘却的颜色 以我们为幻影
鸽哨烧焦后 所有星星
被孩子玩够了塞进一座漆黑的闸门

黑暗中总有一具躯体漂回不做梦的地点
连我们怕 也只怕自己的恐惧
黑暗什么也不说 街头每一个行人
就开始喃喃自语
黑暗 在聆听嘴唇上涂抹的猩红色黑暗

一座春天的学校永远让我们无知
一个记忆 谁活在其中谁就是鬼魂
而疾病使表情变薄
镜子戴在脸上时 大海消化一尾死鱼
被呕吐着仍喋喋不休

黑暗太多了 以致生命从未抵达过它一次
春天走出我们 春天才终于沉默

2006/05/07

预计

天已黑,明日需此时到家。

2006/04/22

[杨炼]风.第一


风 .第一
那么,你们,一动不动,()集于庞大末日的冥冥之民,云帆高张,
 将继续一个下午深深切入梦呓的旅途吗?
同一个阴谋的策划者:嬉戏于结局的游戏场,诞生于注定毁灭之
 时,你们在风暴的黑色绞架上无尽地颤抖,阵阵喧嚣,展现
 出绝食之后天葬之后粉身碎骨的静。
而一场席卷吞溺婴儿的洪水,对于你们是天赐的盛典吗?


那么,必须拯救:即使星空咄咄逼近,像一头食肉的猛兽。玄鸟
 无处逃亡,只能断翅只能高悬于某块绝迹的巨石。野茅草的
 红色,示众如血如神谕。
远山如烟,被你们吹散。茫茫生息被一举斩断为无相之卦,无卦
 之辞,无辞之兆。裹胁的灰烬,从四面八方膜拜一颗克杀白
 昼的疯太阳---
在时光尽头,匍匐凌迟。继续众星灼灼的死,五行狼藉的死。惨
 白之虹横贯天地。对于你们是天赐的姻缘吗?


太阴不去。新月苦等谱成圆熟之历。
名垂千古的失贞之历,其凉如北风,震撼如荒原为一付鹰骨举行
 的安息祭;每一座圣坛每一道血刃,吸饱死亡吸饱了万物夺
 目的智慧。你们()集于末日的冥冥之民,高耸,摇曳,成
 为另一片松涛,因呼号而温柔,因无望而更加浓郁。
漫漫黄沙以无垠的伸展祝颂这一奇景。每一刹那突如其来,充满
 谛听的虔诚之徒。累累空洞,既无壁画又无星象,蓦然回首,
 在苍穹之上扩张白垩色的灵魂。


终极之上,背临悬崖。墓地的气概只能虎虎攻入生存的时刻。欲
 呕的尸臭铺垫雀跃之足。斑斑干裂、形同枯槁的诗句,使先
 知迷失如一群乞丐,如正在狂热高潮的女人……
而你们,已足够成熟。一个下午深深切入梦呓的旅途,向所有高
  天之寒炫耀巨雕的张力。一种红硕一种轻盈--


肆无忌惮,那同心圆之舞,奔放死亡之纯,对于你们是最彻底的
  陶醉吗?
注:()空缺的那个字我不知道怎么打出来,上面一个鹿,下面一个禾。

2006/04/20

[杨炼]无人称的雪

无人称的雪(之一)
一场雪干燥 急促 模仿一个人的激情
兽性的昏暗白昼
雪用细小的爪子在树梢上行走

细小的骨骼
一场大火提炼的玻璃的骨骼

雪 总是停在
它依然刺耳的时候

关于死 死者又能回忆起什么
一具躯体中秘密洒满了银子
一千个孕妇在天上分娩
未经允许的寒冷孤儿
肉的淡红色梯子 通向小小的阁楼
存放尸首的 白色夜晚的阁楼

你不存在 因而你终年积雪


无人称的雪(之二)
西尔斯 马利亚
雪地上布满了盲人 他们看不见
一首死在旅馆里的诗
和 繁殖着可怕羊倌的山谷

他们在同一座悬崖下失去影子
变成花园日规上黑瘦的针
用笑声洗脚

用一只死鸟精心制作雕花的器皿
野餐时痛饮鲜红的溪流
正午 盲人盲目分泌的溪流

他们看不见 一首诗里的游客
都裸体躺在旅馆的床上
无须陷落 就抵达一场雪崩的深度

无人称的雪(之三)
一盏陶土小灯 是你送给黑暗的礼物
雨声和雨声的摩擦中
诞生了你的名字里的雪
给你文身的雪
疼痛 放出关进岩石多年的鸟群
一只是一个群 而你是无辞的
风暴 是城市屋顶上一座空中墓园
天使 也得在窝里舔伤
像头黄金的野兽蹲在昔日
被水显形的人不得不随水流去
一场大雪犹如下到死后的音乐
你在名字每天死后
袒露一具没人能抚摸得肉体
让天空摸
从雪到血 摸遍火焰
直至黑暗 偿还不知谁的时间


无人称的雪(之四)
西尔斯 马利亚
黑夜像一个疯子的思想 敲打
我们的头颅 使我们相遇
危险的雪不存在距离
像两片星光下驰过同一座山峰的马
被一枚埋入夏夜的钉子扎着
听鬼魂们洒水 清扫月亮
听 墓碑说谎 炫耀人生的艺术


我们都是下山的 雪
天生无人称因而挥霍每个人的死亡
黑夜在病床上 挥霍妄想时
疯子们的村庄在弹琴
蜡烛不朽 钟声泼出眼泪
一副白骨漫山遍野脱下日子的丧服
而 我们冻结成一整块石头

无人称的雪(之五)
这山谷不可登临
一如你里面 那座白色夜晚的阁楼


被雪邀请时 花草一片寂静
视野 像一杯斟入黑暗的酒
在不同地点燃烧

被雪拒绝时 你是无色的
栖息在伤口里的鹰 用阳光小声哭泣
岩石 慢慢吞下你
而你的性闪耀你死后不可能的亮度

你成为唯一的不可能时
一生的雪都落下了

白色夜晚的阁楼里 钳子在夹紧
鸟儿脆弱的睡梦里 天空无情欢呼
女孩胸前甜蜜的梨子 掉进
雨季 雨声 就在你里面到处追逐你

一个人赤裸到最后无非一片雪

在山谷脚下洁白 刺眼

走了千年还没有穿过这间没有你的房子


无人称的雪(之六)
西尔斯 马利亚
只活在时间里的人知道时间并非时间
一块岩石本身就是一首诗
而阴影 镌刻成一把湖边的椅子
每年六月的野草 在这儿朗读
雪 死者银白的书
那铁丝棕毛的刷子仍固执刷着


一双泥泞棺木的鞋子
一副纸手铐 更使囚犯胆战心惊
这一个个字 写下就错了
刻上悬崖的字 搭乘着失控的缆车
日复一日粉身碎骨
跳入一首诗的诗人只配粉身碎骨

比死亡更逼真的想象里
雪是一次漫步 仅仅一次
六月就齐声腐烂 死者的肉体摇着铃
所有人 摇着此刻完成的孤独的铃
比想象更逼真地死亡着
雪 离开太远了 不得不埋葬一切

2006/03/27

学会缄默

加入了一场现在看来无聊的争论。毕竟大家都没有经历过。谁能说他就代表了真相了呢。再者真相就一定是真理吗?以后尽量少发评论,多看便是,直到自己变成沉默的傻子
请赠我国家地理百年纪念。迫切的贪心。

2006/03/26

[杨炼]虚空中的雕塑


Minotaur
Originally uploaded by Alan Wentworth.
其实没有路
通向我曾呼吸的地方

当一张早晨的床
被许多年的往事淹没
风冻结在空中
星群在灰兰的纸背面闪烁
翻过去 世界
就再次被洗劫干净

死于记忆
每天重犯的无辜罪行
无知的头颅
坠入 一场渺无人迹的战争

绿色的田野 一个更沉重的惩罚
等待 身体的枯井中
不可能涌出的泉水
覆盖在明亮残忍的鸟声下
分手时不属于任何人的片刻
乌有的片刻
隔开一分钟 已隔开了永恒

凿穿黑暗与空白边缘的手
也把我雕成另一个人
僵尸幽暗的齿缝里
名字每天上演
一场越来越远的大屠杀
远在内心里
篡改一滴血
床 比人类更熟悉
切开动脉后混浊的
呻吟

谁也不是胜利者
我们或时间
回不去昨天 自己却成为昨天
封存在石头里的视线
纠缠成唯一的墓地

死于记忆
与死于忘却一样
死者仅拥有
任石头回忆的
自由

2006/03/19

文明的黄昏


人类的进化史就是一个日益残暴本性的进化史,我们将自己兽性的那一面小心翼翼的装起,害怕不知道哪一天我们连自己都不认识。我们憎恶战争,却感谢战争让科技进步;我们憎恶杀戮,却对飞禽走兽大快朵颐;我们憎恶黑暗,却在黑暗中完成我们的进化式。我们面临流离失所而露出无辜的眼神,我们面对他们无辜的眼神却毫无悔意。这是文明的黄昏。


I sit and look out
-----------Walt Whitman
I sit and look out upon all the sorrows of the world,
and upon all oppression and shame,
I hear secret convulsive sobs from young men at anguish with themselves,
remorseful after deeds done,
I see in low life the mother misused by her children,
dying,neglected,gaunt,desperate,
I see the wife misused by her husband,I see the treach-
erous seducer of young women,
I mark the rankings of jealousy and unrequited love
attempted to be hid,I see these sights on the earth,
I see the workings of battle,pestilence,tyranny,I see
martyrs and prisoners,
I observe a famine at sea,I observe the sailors casting
lots who shall be kill'd to preserve the lives of the rest,
I observe the slights and degradations cast by arro-
gant persons upon laborers,the poor, and upon
negroes,and the like;
All thess-all the meanness and agony without end I
sitting look out upon,
See,hear,and am silent.

注:中英双版的惠特曼诗集,但是中文基本没法看,翻译的有些劳工号子的腔调,不喜欢。还是看原文好些,蓬勃而出的世间恶行,读来大为爽快。而最末那句中简单几个英文单词则蕴含着说不出的悲愤无奈。

2006/03/04

[董桥]节选《给后花园点灯》

注:选自《给后花园点灯》一文的其一与其二两段

其一

香港阴雨,台北晴朗。飞到台北,公事包上的水渍还没有全干。心中有电杆上,也有点文绉绉。公事包不重,记忆的背囊却越来越重,沉甸甸的:二十多年前的菠萝面包、绿豆汤、西瓜、排骨菜饭、牛肉干、长寿牌香烟、大一国文、英文散文选、三民主义、篮球、乌梅酒、《文星》杂志、《在春风里》、黑领带、咔叽裤原来都给二十多年的烈阳风霜又晒又吹又烤的,全成了干巴巴的标本了,现在竟纷纷科幻起来,眨眼间复活的复活,还原的还原,再版的再版,把中年风湿的脊背压得隐隐酸痛:止痛片止不住这样舒服的酸痛。
其二

感伤的文学。文绉绉的乡愁。薄暮中漫步敦化南路附近的长街短巷,深深庭院变成摘星的高楼,但是琼瑶的窗外依稀辨认出琼瑶的窗里;于右任的行草舞出“为万世开太平”的线装文化;金里描红的风铃摇晃出唐诗宋词元曲;仿古红木书桌上的一盆幽兰错错落落勾出墨色太新的笺谱;墙上木架花格里摆着拙朴的陶土茶罐花瓶:“心中有道茶即有道”、“和气致祥喜神多瑞”。大厦一扇铁门一开,走出小说里的少女:扁扁的黑鞋,扁扁的胸部,扁扁的国语,扁扁的《爱眉小札》,扁扁的初恋,像夹在书里的一片扁扁的枯叶。台北是中国语文的后花园:商业大厦里的电脑键盘的噼啪声掩不住中文系荷塘残叶中的蛙鸣;裕隆汽车的废气喷不死满树痴情的知了。这里是望乡人的故乡:


松涛涌满八加拉谷
苍苔爬上小筑 黄昏
如一袭僧衣那么披着
醒时 一灯一卷一茶盏
睡时 枕下芬芳的泥土

2006/03/03

关于。。。


关于创业这件事情
如何看激情和冲动呢?如何看远见和冲动呢?如何看智慧和冲动呢?我们怕的是什么?丢掉现有的那份到手的白米饭,还是怕到最后发现我们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伟大。
关于朋友这回事情
说到最近,频有小事拨动心弦,不幸成为他人恶梦的主角,感谢你让我做一次恐怖分子。可是我并不高兴,我觉得难过了。

2006/02/19

brillant photos from overshadowed












[董桥]《这一代的事》节选

书房窗外的冷雨


父亲坐在书房里靠窗那堂软沙发垫上,两手捧着一盏新沏的铁观音,白烟袅袅,凄凄切切半蒙住他那张有风有霜的脸。沙发的蓝绒底子上洒满翠绿竹叶,衬着窗外一丛幽篁,格外见出匠心。因是雨后黄昏,院子那边的荷塘传来几处蛙鸣,书房反而更显得寂静了。十八岁少年屏息站在沙发四五步外的紫檀木书桌边,不必抬头都背得出左壁上挂的一幅对子:“南云望气千重紫,华露罗香万亩兰”右边盆景花架后面那一幅则是:“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朝南花格圆窗两侧整整齐齐立着一对乌木玻璃书橱,小时候父亲一出门,总是偷偷翻遍橱里的旧书和存画,宋代花鸟明人山水清朝碑帖自忖都可以闭着眼睛临出来。壁灯如梦;瞄一秒案头青花笔筒里那一丛丛粗粗幼幼的毛笔,想起童年,竟无端讨厌起何绍基来了。父亲啜了一口茶说:“到了台北赶紧先去看宋伯伯,知道吗?”“知道了。”“国家多难,生活更应该朴素,专心向学。”“是。”蛙鸣越来越闹,窗外又下气冷雨了。

2006/02/01

这棵树还真是妖。。。

PC home Online ?路家庭-?人新?台

Los Angeles Center For Digital Art

Los Angeles Center For Digital Art

Eric Kunsman brings us an exquisite series of images documenting the Eastern State Penitentiary (PA) where traditional black and white photography is brought to new levels of refinement in the "digital darkroom." The penitentiary was "unbelievably harsh during its ‘solitary confinement era’ in the 1800s," says Kunsman. He found himself intrigued by the complex relationship between punishment and altruism that had inspired the creation and management of the Penitentiary. The radiant but somber light, the feeling of abandonment and the textured detail of the aging architecture of the facility give us an eerie sense of the presence of its former inhabitants.

2006/01/17

[杨炼]诗,自我怀疑的形式



  写诗是一项悲哀的事业:每一次,创作欲望越强烈,失败的预感就越肯定;诗意的萌发越精妙,语言的粗疏也越触目。“完成”的喜悦如此短暂,最先开始悔恨的,一定是诗人自己。一部可改的作品,比错字更难忍。全集的厚度不等于收获。诗人知道,他手中留下的多么少。是不是终于该学会用不自信的口吻说话了?我得承认:诗,越写越困惑。

  一九九九年,上海文艺出版社的《杨炼作品1982?1997》二卷本,带给我一种莫名的恐怖:长期漂泊的幽闭写作中,“过去”曾象未来一样开放。锁着的手稿,总能删改、润色、或丢弃。猝然,一刹那间,它们冷了、硬了,与我无关了。一部部作品,就象没有生长过程似的,一次性呈现出所有缺陷。我不得不目睹:当代中文诗的先天不足,怎样在后天的畸形发育中加深;以及,这双重困境中个人突围的近乎不可能。

  当代中文诗的先天困境就是中国文化的困境。它根源于过去和现在之间一场涉及一切层次的断裂。伤口是以历史课本中的欢呼记录的:迫于现实的打击又媚于未来的许诺,二十世纪中国人最轻率的“胜利”,莫过于摒弃自己的文化传统;同时,认为能凭空移植一个别人的传统。激进等于盲目。画一张蓝图固然容易,可惜,痛苦的现代转型没有捷径。用不了多久,看不见的筛选就完成了:一套关于社会进化的价值观,取代了王朝循环,却使原始邪恶的释放加倍理直气壮
;一个用科学逻辑建筑的乌托邦天堂,突然坍塌时,裸露出空前的人性废墟;我们如此热衷于追逐真理的时尚,舌头纠缠在越来越长的名词里,越来越不知所措,到头来,已忘了如何去朴素感觉和按常识行事。语言中的暴力更彻底:“文言文”连同赋、骈、绝、律(八股文,当然!)??中文全部形式主义追求??等同于封建原罪,一举被反形式的粗俗的“白话”所代替。一场世所仅见的文化虚无主义运动,在态度上,已启文革之先河。由此,当代中文诗,一开始就面临绝境:不仅是外在条件的贫瘠,更在内部人为的空白??切断文化传承的有机联系,标榜反文化的“文化革命”。二十世纪的中国,“反智”导致集体弱智。这里没有幸存者。某种意义上,我们的写作,犹如真空瓶里培育的植物:一没有语言,只剩大白话加一堆冷僻枯燥的翻译词。二没有传统,除了一个关于“过去”的错觉。事实是,遗产即使有,我们继承它的能力也失去了。三没有诗,我指的是,诗的历史感和形式感所包含的评价标准。古诗中的过去和译文中的西方同样遥远。我们的悲惨,在于不得不发明自己的血缘,持续一个毫无依托、既疲倦又看不到尽头的“发明运动”:有“自由”却无“诗”的自由诗也好,规定“顿”或“音步”的新格律体也好,无望的是,每首诗的形式都只是“个别的”,关于它们的谈论也无非自说自话。只活在创世纪里,一点儿都不伟大。当每个人都是先知、每首诗都自命不同凡响,那是一个多么狂妄而可怜的世界?

                 二

  我的书中没有收入八二年之前的作品。因为喧闹的社会现象是一回事,诗是另一回事。用社会标准评价诗,与其说是褒奖,不如说是贬低。文革地下文学、“今天”、“蒙胧诗”的真诚和勇气,不应遮掩诗本身的不成熟:简单的语言意识、幼稚的感情层次、渗透洛尔伽、艾吕雅、聂鲁达式的意象和句子的英雄幻觉,使那时的大多数作品经不起重读。我以为,“今天”诗人们的成熟??倘若有??在离开了公众注目之后,完成于冷却和孤独中。除非出于利益的目的,我们逗留在创作童年期以至胚胎期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我曾经强调“诗的自觉”,那底蕴正是:诗人持续的自我怀疑。作者对自己的诘问,经由作品显形,即使遮掉写作日期,那内在的递进也该呈现出一条清晰的轨迹。这或许只是奢望,让以下三个层次的互动,贯穿我的写作:现实与语言的互相启示;中文性理解深度与诗作形式思考的互相激发;传统重构与个人独创性的互相引导。诗一层层蜕变,而返回、接近、抵达它自身??

  一九八二年,我自黄土高原旅行归来,笔记本中密密麻麻数百个诗题,渐渐过滤、沉淀、凝结成两块晶体:“半坡”和“敦煌”。严格地说,那是一个:从人之生存到人之精神的轮回。晶体上众多棱形的剖面,不象在反射外界的光,倒象在把古往今来的“外界”,吸入它里面,把数不清的生命归纳为一种残忍透明的几何学。我多次写过那次惊吓:我文革中插队的村子,与新石器时代的半坡人,竟沿用着一模一样的葬仪形式。六千年不变!那么,抬着棺材走过黄土路的“我”,有什么意义?某人流失在北方田野中的三年岁月,只是人类对土地爱恨交加的古老感情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我们现实的切肤之痛,如何神秘而可怖地与历史的幻象纠缠在一起,且植根于那幻象?莫非这场悲剧根本没有主角,我们无非一件件太耐磨的、分辨不出面目的道具?《半坡.送葬行列》中那个“谁”、《敦煌.飞天》中那个“我”,恰恰在剥掉谁或我,暴露出“千年之下、千年之上”的唯一宿命。它们从开始就不是“史诗”,在意识上,它们正与“史”相反:在通过诗,把“史”删去。中国,给我的启示,自始就超越了所谓“时间的痛苦”,它更是“没有时间的痛苦”??解除了时间的向度,全部存在的重量都压进这个空间:这个生者、这次呼吸。除了不幸醒着的内心,什么都没有。生命的具体性、不倒流的年龄、每个人单数的死亡,感受越清晰剥夺越彻底,直到荒诞的日常化:你体验着自己缺席的孤独;你被虚设的过去实实在在伤害;你的说加深着你的麻痹。《重合的孤独》,并不自相矛盾,我八五年的一篇文章即以此为题。

  当“后现代”流通而提及“深度”,是否不合时宜?但对于我,离开这个要求,所谓当代中文诗无异自欺欺人。经可口可乐和电脑品牌的怂恿,“多元文化”成了一种迷信。问题是,没有充分发展的各个文化何来“多元文化”?诗得把自己放弃到什么程度,才能无障碍地在不同语言之间“交流”?不,中文的意义,正在于它不得不在自身之内进行现代转型。这已被中文构成的独特性质注定了??哪种外来影响没经过中文性的折射、甚至反射??我指的是:汉字的空间
性、汉语语法的抽象性,以及由此而来的独特思维和表现方式。这些“中文之内”的深层因素,既是制约又是可能,让我们写作中的“还乡”与“出走”双向同一。我不想重复《幻象空间写作》一文的内容,只想提及:对中文性的理解,象一个建筑美学,贯穿了我的一系列组诗创作。每部作品必须如此不同,不仅表现在题材、篇幅、结构、形式上,甚至在言词和语感上。围绕各自的中心意识,追求独特的形式技巧,处理全新的建筑材料(泥土、木料、金属、大理石……),以至绝无彼此混淆的可能。但再深一个层次,它们又如此相同,在回顾的透视中,显出近似的脚手架:如何从现实中提取新的能量,轰击这古老语言的原子核,使之再次敞开?? 不仅向人类当代意识敞开,且敞开人类的当代意识?对我而言,探寻中文性,应与对人生处境(或境界)的追问合一。诗的“深度”,其实与“说出”或“阐述出” 什么关系不大,却全在于诗作构成本身“呈
现出”了什么??犹如一个汉字的启示远远超出它的“含义”??我只是在多年之后,才猛然领悟了自己的《与死亡对称》:全凭中文动词的“非时态”,诗中大规模拼贴的史实片段、当代视角、古典引文,才没崩溃成一堆碎片;而立体交叉的“他”、“她”、“我”、甚至神话原型的“无人称”(这个词本身就拒绝翻译),则把中文人称使用上的灵活,纳入一个不变命运的隐喻。是不是非得写到中文性的层次,才能根本改写一部“我自己的”中国历史?或以此表明,再写也写不出语言的大限?那儿从来无所谓“自己”?非“重合”否则不够“孤独”;没经历末日也出生不了;比未知可怕千百倍的的已知,一个走投无路的定义!

  我希望,一个诗人的独创性和那个曾被我们拒绝的“传统”,将迂回地重建一种联系。独创性远远大于“风格”一词。它指的应当是:诗人基于对人生的独特理解去创造形式的能力。因而,它不是平面的、仅仅随时间延伸的,如有些诗人虽然变换题材,但因写作方式的雷同,完成的却其实是同一首“诗”。对于我,一种语言必须停止于“写顺了”之时,因为形式的滑动表明内容的匮乏。相反,节奏的改变、句式的转换、结构的不同,都包含着新的姿势和语气,“要求”诗人整体的转世和再生。这个意义上,出国不是我的转折。每一部作品的开端,才是必须的转折,哪怕再痛苦:《YI》之内七种形式的诗、三种风格的散文,《面具与鳄鱼》中六行体的限定,《无人称》等中、短篇的直接与透明,《大海停止之处》的四章轮回,《同心圆》中五个三章组诗的“变之同一”,直至最近的三十首《十六行诗》和犹如一串即兴演奏的《幸福鬼魂手记》??诗必须“善变”,以突出那个“不变”:人触摸自身内黑暗极限的努力。深度派生难度,而难度也激发深度:诗对中文性的探索(原谅我,译者!);语言的造形能力;不盲目追随西方的时间观、或简单代之以“东方的”时间观,而是建立“自己的”时空观,使作品的每一部分间、甚至作品与作品间全方位共振共鸣,由此把“同心圆”的寓义推向极致,才真是我想象中的“幻象空间写作”。《同心圆》结尾处一个断句:“诗 是 ”(一个隐身的?)也只能由诗自问自答:“再被古老的背叛所感动”。回到“传统”,我渴望的秩序,或许正建立在自我更新的能力上??“在一个人身上重新发现传统”?? 诗人独创性的赤裸裸的活力,让“传统”生长。这个词,既是当代中文诗的悲哀又是它的兴奋点:它甩掉我们伸出的寻求依托的双手,却反过来依托着我们。

  一首诗是一个诗人整体水平的极端体现。过去二十年,我唯一的导航仪,是血肉深处来自现实的感觉;而航速和航程,只能由身后一部部作品来标明。至于船首是否朝向“前方”?究竟有没有一个“前方”?我不知道。或许,这茫然正是古往今来一切“意义”寻求者共同的茫然?

                 三

  Made in China,在今天并不意味着一个高质量的品牌。我得承认,无论当代中文诗做出多大努力,它被真正接受的可能微乎其微。这个以权力为原则的世界上,“多元”与“交流”的涵义非常明确,即后现代欧美强势文化对“他者”的需求。“他者”,在这儿是参考性的、有限的,时常是一种异国情调的装饰。因此,只要国际诗歌节上有几张中国脸,出版物中印几行方块字,话题中点缀着“五千年”和“文革”,伦敦和纽约的文化超级市场就满足了。至于中文诗人真正的思考,尤其那些以“开拓”语言本身为目标的诗,并没有谁关心。一句话,深刻的交流不了,肤浅的四处泛滥。当代中文诗,背后没有传统、头顶政治与金钱的挤压、面对诱惑你放弃标准的“国际标准”??一个空前恶劣的文化生态。

  真正的麻烦在这一侧:我们是否充分意识到了困境?回避它有两种办法:一.刻意投其所好,按定货单批量生产作品(我称为“身分游戏”??“identity game”??以群体标签确保商业价值);二.文化上闭关锁国,反正无人理睬,何妨自吹自擂(用民族主义撒撒娇,效果更好?)。两者殊途同归,都导致作品的薄弱。什么是贫困的文学?我的概括是“大题材,小形式”:一望可知的“中国”,加瞄准市场品味的语言处理。贫困,在于放弃人和诗的自我价值。

  诗人的枯竭,以没完没了复制自己为最可怕。庞德不仅“发明”了中文诗,也发明了一群中文诗人。意象,曾经是诗歌技巧之一,因为出身于“中文”,便成了某些中文诗人毕生的追求。但《地铁站》式的试验、超现实的自由联想,别人早已玩过。再进行眼花缭乱的意象四则运算,真能掩饰事实上的无话可说?读若不“过度阐释”就无意义的诗,几乎能看见字典的碎片被倒在一片空白上。那只让空白更加醒目:看不懂还好,偶尔几个清晰些的句子,泄露出的却是加倍令
人失望的平庸。七十年代至今过于耐用的政治素材、残余的青春期伤感、概念化的语言思考……经过意象的彩色塑料篦子,并没添加什么。但年龄应带来的成熟呢?中国现实蕴含的深度呢?“诗”呢?没有就是没有,那是蒙不了人的。

  没完没了的造型式的宣泻“痛苦”,是当代中文诗另一个著名商标。若是附加了作者的政治履历,就更显得顺理成章。国内“地下”、国外“流亡”,这两个词一出口,人们脸上顿时一片释然。从此,你再怎么歇斯底里、翻来复去地揉制一张言辞的皮革,也没人敢表示异议。我不怀疑若干作者的真诚,有些诗也确是杰作。但重复得太久,痛苦也会贬值。谁能对一座愁眉苦脸的石雕永保同情?真该感谢我们生活中那些恶性“事件”,层出不穷地给“痛苦”充电,让僵硬了的抒情姿态、角度、音调,象主题一样能多年不变。但我想说,仅仅如此,恰恰不够痛苦:诗人忽略了,我们的全部处境都已体现在语言之内,这不可能中的不可能,我们得去逾越它,虽然明知逾越不了。那又怎样,正是那令读者与同行“受不了”的,把诗从单调和惰性里拔出。

  相对于更侧重“形式变革”的古代和西方,当代中文诗的写作来源不纯??现实太沉重太逼人了??这正衡量着诗人的质地:你有多大的能力,能把它转化成纯粹的形式?二十世纪中国的两大流行病:权力和“反智”,也传染给了诗人。诗歌批评,怎么潜台词常常象权力之争?“个人写作”为什么只是当代文学的起点?“口语”云云,颇象早年听腻了的“人民”,一句玄学式的空话。谁知道什么是“口语”?谁的“口语”?哪首诗是用“口语”写成的?意象的跳跃、句子的间隔;特定的节奏等等,都在从日常语言方式拉开距离。我常强调中“文”,而非汉“语”,正想点出历史上中文书写系统??形式主义传统??刻意与口语分离的意义。陶渊明的白才是“大雅”呢!也有人标榜“自然诗学”,把题材与写作混为一谈。诗学,先天反“自然”。优美如中国古典诗形式,尤其是极端的人为。时下不少“写得太容易”之作正该有所借鉴。观念的混淆,源于思想的混乱。以为智力欠缺者,却能凭空成为大诗人,也真不失为一种独特的当代中国风景。

  回到要害处,当代中文诗贫血的原因,就是匮乏精神性。我是说,支撑起诗作的那个精神世界。一种标明精神指向的境界。写《幻象》的叶慈、深入涉猎众多语种文化的庞德、对欧美传统研究精深的艾略特、直到近人乐道的奥登、布罗茨基,廖廖佳句背后,有多少诗之外的丰富思考!当然,并非只有《丽达与天鹅》、《基督重临》那样隐含个人神话体系的诗才是好诗。但没办法,诗人的精神层次是诗的先决条件,缺了它,现实会因为观察者的贫乏而贫乏;“一个人重新发现传统”会沦为一句空话;对形式和技巧的追求,也将失去太必要的根基和品味。这里,精神性的内涵不是知识,是思想。主动的抉择中,诗与人再次合一:一种清高是必须的,否则权力加金钱的“新官方文化”就要越界了;一种贵族态度是必须的,否则暴民式的鄙俗平均主义就要蔓延进美学了;一种“坚持去错”的个性是必须的,否则全球标准化的地平线就要伐掉树木,铺上水泥??我说“否则”,听起来多么虚伪!

  一个古老文化的现代转型期,应当蕴含着极大的能量。尤其自成一体的中文语言、思维方式、观念体系,数千年绵延不断且为无数古典杰作所证实,某种意义上,是唯一与欧美文化及其背景截然不同、因而该构成真正比较的文化传统。不幸的是,历史恶毒的玩笑中,我们被抛出了诗人米洛什谈到过的圆的符号、也没真正走到箭的符号下,介于两者之间就哪儿都不在。被恶劣的文化生态包围渗透着,这转型究竟在转向哪里?诗并不能独立于污染之外。于是,并非没有可能,这个古老文化已临末日??倘若,它只在苟延残喘,却丧失了精神繁殖力。一只“覆巢”下,诗人之卵摔个粉碎。我们还来得及做什么?

                 四

  没有答案。正如写诗不能谈“经验”??一首诗就是全部关于它的经验之和。它完成了。下一首不得不从零开始。这是诗与科技的根本区别。我不懂“实验”一词在诗学上的含义,因为没有什么纯技巧,能简单地重复使用。很遗憾,已没有一种诗体(如七律;如西方诗人还在写的商籁),能让我们在同一个技术规则中一逞高下了。我把本文的题目定为《诗,自我怀疑的形式》,不是故弄玄虚。回溯过去,值得一提的确实就这两个词:“自我怀疑”和“形式”。因为自我怀疑,而越问越深,越深越难,越活越困惑于“活”是一门多么玄奥的学问。人的一点乐趣,或许也在这儿,以我偏执的手掌,遮住那个大写的“历史”。同时,听着“形式”命令:别说,呈现它!没有比对自己的不满更强的写作动力了:从七十年代末,我们不约而同地抛弃那些摸不到感觉也抓不住意义的政治“大词”(我们的第一个小小“诗论”)起,现实、历史、传统、语言……每层质疑都转向自我,并继续那问中之问:还能提出新的问题吗?每部作品的创造力和完成度,给出最低的(又是最高的?)标准:“不可替代”??不仅与别人的作品,也在自己的作品之间!一千余页《杨炼作品1982??1997》,与其说建造着我的自负,不如说在拆除我的虚荣。一次次重申更深刻的空虚。这,就,对,了。诗,通过更彻底的困境与世界对话。这自虐也是快感。命运的美学中,我们并不比《天问》的作者更委屈。

  二十一世纪第一个月,我回到原来插队的村子,突然面对着一大片断壁残垣。整块地皮已卖给了房地产开发商,不久之后,水泥楼群将拔地而起。今后住在我地头上的人们,谁知道那条送葬的黄土路呢?墓地、它的死者、我对它们的回忆,都将是一片诗的内在风景了。谁知还有谁会把它打开?没人又怎样?我想象,地下那些空空的眼眶里,水泥地面一定水晶透明。他们记着我们。

原载《华夏文摘》

发布日期:二○○○年五月二十六日

2006/01/10

生又如何


圣诞节的那天得知某位疏于往来的表姐得重病消息。
周日的晚上,我和母亲面对面坐着,窗子溜进来寒冷的风,桌顶的灯影被风不时吹乱。
“八月十五的生日,倒是好日子,可惜命不好。”
那年母亲家族里三个孩子出生,只得她一个女孩,所以从小就没有得到大家的照顾。
“来不及阿。回头想想她真是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
跟着她母亲信了基督,从此固步,疏于人事,却挡不住肆虐的噩运。
“她们都拿不定主意到底做不做手术?”
可是这叫人怎么拿主意好呢?手术的两个结果让人无法选择,死在手术台上或者瘫痪地活下来。不做手术那就只有等死。这种时候怎么叫人选择。
“怎么这么冷”母亲起身关紧了窗户。屋子暖和了,而我无心再进行这样让我直面人生的对话。但我想她一定会没事的,人生这么贪婪,如何肯放过
灯火辉煌的大道,不知什么时候,不知哪盏灯会灭,不是一个枪仔华丽结束的电影,是灯芯终于撑不住风寒咳嗽的时候断送了性命

2006/01/04

Yesterday is a lie

Yesterday is a lie

嘿嘿 ,正好可以用来作为我明天的陈词。。。telepopmusic

等车的这一小时

when did all the people go?


潮涌的大街并没有我们的同伴。而附近熟悉的街道也一再逃避我们的追问。这个空间因为真实而显得不真实。我看到每一个人的正面和侧面,猜测他们的过去,这使我觉得温暖和兴奋。我推测每一个垂直的背影或者平行的双脚所走的路,所经历的过去,安置在小小脑海里。
他们在我的世界里是沉默的,仿佛音乐片中踮脚走路的人们,被上紧了发条绕着一个一个中心旋转或者是笔直向前挪动,直到边缘的毁灭。
一个小时后,我抖抖掉落的时间微粒,跳上那迟疑不决的公车。

2006/01/01

借一点时光


米哈博桥下,塞纳河流淌

我们的爱

是否值得萦绕心怀

但知苦尽终有甘来

让黑夜降临,让钟声敲响

时光流逝了 ,我依然在
阿波利奈尔.吉洛姆

走过那段马路,两旁的建筑仿佛静止在这嘈杂的年代,逗逗那家笼子里的小鸟,或者长时间望着一个晾晒着衣物的古旧阳台发呆。这里是如此的安静。面对凝固的建筑我们是如此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