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04

[董桥]节选《给后花园点灯》

注:选自《给后花园点灯》一文的其一与其二两段

其一

香港阴雨,台北晴朗。飞到台北,公事包上的水渍还没有全干。心中有电杆上,也有点文绉绉。公事包不重,记忆的背囊却越来越重,沉甸甸的:二十多年前的菠萝面包、绿豆汤、西瓜、排骨菜饭、牛肉干、长寿牌香烟、大一国文、英文散文选、三民主义、篮球、乌梅酒、《文星》杂志、《在春风里》、黑领带、咔叽裤原来都给二十多年的烈阳风霜又晒又吹又烤的,全成了干巴巴的标本了,现在竟纷纷科幻起来,眨眼间复活的复活,还原的还原,再版的再版,把中年风湿的脊背压得隐隐酸痛:止痛片止不住这样舒服的酸痛。
其二

感伤的文学。文绉绉的乡愁。薄暮中漫步敦化南路附近的长街短巷,深深庭院变成摘星的高楼,但是琼瑶的窗外依稀辨认出琼瑶的窗里;于右任的行草舞出“为万世开太平”的线装文化;金里描红的风铃摇晃出唐诗宋词元曲;仿古红木书桌上的一盆幽兰错错落落勾出墨色太新的笺谱;墙上木架花格里摆着拙朴的陶土茶罐花瓶:“心中有道茶即有道”、“和气致祥喜神多瑞”。大厦一扇铁门一开,走出小说里的少女:扁扁的黑鞋,扁扁的胸部,扁扁的国语,扁扁的《爱眉小札》,扁扁的初恋,像夹在书里的一片扁扁的枯叶。台北是中国语文的后花园:商业大厦里的电脑键盘的噼啪声掩不住中文系荷塘残叶中的蛙鸣;裕隆汽车的废气喷不死满树痴情的知了。这里是望乡人的故乡:


松涛涌满八加拉谷
苍苔爬上小筑 黄昏
如一袭僧衣那么披着
醒时 一灯一卷一茶盏
睡时 枕下芬芳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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